北京土著在武汉感受到乡愁,汶川救灾后不敢回四川,怕被老乡认出来,又怕被忘了
核心要点:
编者按:
腾讯新闻2024年春节影像《无乡愁不团圆》发布,引发公众讨论。来稿为作者戈昊怡基于影像对“故乡”的阐释。
作者认为:“故乡”这个词拆开,包含了“故事”和“乡土”两个部分,我们与故乡的连接,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连接, 更是情感上的连接。
一、我是北京人,也是半个湖北人和半个四川人
每次遇到新朋友作自我介绍的时候,我都会这么形容自己:我是北京人,也是半个湖北人和半个四川人。
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,我在胡同中学习生活了十多年。等到上大学的时候,我已经在这个大城市的角落里生活厌烦了,想去有大江大湖的城市去看看,于是我义无反顾地报考了武汉大学。
然而到武汉的第一刻我就后悔了,武汉给北方人的第一个下马威就是天气。大江大湖的城市夏季炎热潮湿,让人胸中似乎都郁结着一股火气。到了秋冬,南方湿冷的天气更是让北方人难以忍受,在阴雨和潮湿的魔法攻击下,不少北方朋友都在武汉生了冻疮。
武汉给外地人的另一个下马威则是“辣”,什么菜都是辣的,这对于很多不吃辣的人来说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,譬如我的广东室友,在刚来武大时就不适应吃辣而非常暴躁。
但相比于恶劣的自然条件,由此孕育出的美丽的校园环境却又让我着迷,习惯了大城市生活的我感觉像是来到大花园中。不同于一到冬天就光秃秃的北京,我在武大第一次见到雪落在一片翠绿上的景象。身在武大的人,春天能见到樱花,夏天能见到满坡的鸢尾花,秋天能看到满街的银杏,闻到桂花香,冬天还能见到寒梅傲雪。
二、四川人交朋友的习惯是先考察,再掏心掏肺大佬们都在玩{精选官网网址: www.vip333.Co }值得信任的品牌平台!
我以为我会在校园的书斋里老老实实坐四年,但在“512”地震发生的时候,还在学校读书的我还是忍不住跑到前方做志愿者。与北京人天然社牛不一样的是,四川人交朋友的习惯是先考察,再掏心掏肺。
在救灾结束后,我们一帮志愿者在彭州的一个小山村中,我们清理出一片废墟,搭建了帐篷小学和帐篷图书馆,每天带着小朋友们读书跑步。老乡们一开始在摸不清我们底细的时候,卖我们这些外人的蔬菜的价格都是“天价”。随着孩子们的描述和大家的所见所闻,我们买菜的价格也迅速回归到了跟本地人一个价格。再到后来,我们每次都要逼着老乡收我们的菜钱,甚至在清晨醒来的时候才发现,老乡们已经趁半夜把菜放在我们帐篷外面。
2009年,我们一群武大的在校生组成志愿者团队,帮助北川中学募捐了3万多本书,在长虹中心搭建了一套完整的图书馆系统,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。我们比书在路上快了几天,空手到的北川中学,因此长虹中心的食堂师傅看见我们都是一脸“又是一群吃白饭的人”的不忿表情。当3万册书运到北川中学的时候,我们受到了所有留守老师的尊重,有的老师甚至拿着DV对着我们拍摄了一下午,对我们说希望能够让孩子以后都能记住我们是谁。
彼时因为每天干重体力活,我养成了每日吃饭重油盐的习惯,也逐渐理解为什么码头城市有这么多花样繁多和重油盐的早餐。在炎炎夏日中,小推车里的“冰粉”给了我最大的抚慰,用嘴里的甜辣对抗生活的苦,那是我从四川人身上学到的乐观精神。
三、两年跑遍整个湖北,头一次感受到乡愁
大学毕业后,我没有选择回北京,而是进入湖北最大的报社成为了一名摄影记者。我用两年的时间几乎跑遍了整个湖北。对于一个大城市长大的人来说,这是一个重新认识中国社会的旅程,我也在武汉头一次感受到了“乡愁”:在绵绵细雨中,我开始阅读北岛的《城门开》,听何勇的《钟鼓楼》,开始怀念北京秋天的天高云淡和清脆的鸽哨声。
为了吃涮肉,我在武汉最繁华的江汉路步行街上找到了一家叫“满旗楼”的餐厅,这家餐厅通过食客是不是催着要糖蒜来识别北京土著(辛亥革命的时候武汉人用念“六”的方式来区别满族人,武汉人的读音接近“陆”),我在这个餐厅里认识了很多在湖北工作生活的北京人,很多人是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到这里,扎根了一辈子。
四、花半年时间重新熟悉北京,找回许久不说的京腔
![北京土著在武汉感受到乡愁,汶川救灾后不敢回四川,怕被老乡认出来,又怕被忘了 北京土著在武汉感受到乡愁,汶川救灾后不敢回四川,怕被老乡认出来,又怕被忘了](https://admin8.cc/zb_users/upload/2024/02/202402111707584376208578.png)
回到北京后,我发现记忆中的一切都变了,熟悉的胡同和街道成片消失,以前颇为荒凉的地方现在高楼林立,地铁线路五花八门(我离开北京的时候十三号线才开通了几年),熟悉的鸽哨声已经在城市中消失了,我一度曾在成长的地方迷路,北京成了我最熟悉的陌生人。
我花了半年的时间重新熟悉北京,找回自己许久不说的京腔。我回到了北京,却又感受到了更大的失落,我的小学和初中母校已经在城市建设中消失,熟悉的胡同群已经微缩成了城市特色景观。我曾经学习生活的地方,在元朝是史书上著名的勾栏处,在明代是北兵马司,陈圆圆的宅邸就在路边。历史的列车轰隆而过,只留下一些地名还残留有当时的痕迹,惟独那高耸云端的白塔又成了网红打卡地。
若干年后,我在姜文《邪不压正》的电影中又再次见到了记忆中一望无际的灰墙灰瓦,姜文花了很大的力气还原了他的“乡愁”,可惜他的美工们大概也没有亲眼见到过这样的场景,把北平“民房”整队整成了军营,失去了老胡同参差错落的美感。
五、再回四川,怕被别人认出来,又怕别人把我忘了
我一直以为我和湖北和四川的缘分只尽于此,但命运不这么安排。在2020年疫情时,我们武大校友组织起一支队伍向湖北各地的医院输送医疗物资。在调度物资、人力的时候,我年轻时的记忆又复活了,当我看到每个地名时,我脑海中浮现的是熟悉的山水、城镇和我遇到的人们。我会给志愿者讲解每个地区的风土人情,经济状况,地理交通区位,从而找到更快速的物资调动方式。
2023年,我终于有机会带着太太去成都旅游,望着去彭州40分钟的路程,我第一次感受到了“近乡情怯”,我又怕被别人认出来大家一起回忆起难过的事情,又怕别人认不出我把我忘了,徘徊良久,最终还是没能踏上回去看看的路。只能看着地图自嘲,我们当年扎营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国际露营地,也算是开时代潮流了吧。
六、“回武汉”,我们每个人都有两个故乡
很多时候,我们看待一个地方是不是故乡,就看我们是用“去”某个地方还是“回”某个地方。这些年过去了,我还是习惯说“回武汉”,而不是“去武汉”,我对武汉街道和小吃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北京,我也常常被周围的朋友戏称为“京籍武汉人”。
如果我们把“故乡”这个词拆开,包含了“故事”和“乡土”两个部分,我们与故乡的连接,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连接, 更是情感上的连接。我们每个人都有两个故乡,一个是地理和情感意义上的故乡,一个是精神意义上的故乡。
我们即是故乡的归人,也是历史的过客。在过去的几十年中,中国人不但经历了从乡村向大城市的“迁徙”的过程,也在自我个体的历史书写中持续书写“迁徙”的故事。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,吾心安处既是故乡,故乡的地理意义在其中逐渐走向模糊,爱在哪里,家在哪里,故乡就在哪里。
常年走南闯北的经历已经让我失去了京腔,但是我知道我在内心深处还是一个地道的北京人,因为我在夜深EMO的时候,最常吃的还是北新桥卤煮。
版权声明:本文系腾讯新闻万象人间独家稿件,未经授权禁止媒体转载,但欢迎转发至个人朋友圈。